19 你是无意穿堂风
润玉回到璇玑宫的时候,已是日暮时分。
远远地就看见魇兽跳着跑过来,张口扯他衣袖。
他有些意外,魇兽白天大抵不如夜晚活跃,如今看它一脸欢快的样子,似乎想拉着他去哪儿。
润玉顺从地跟着它,行至内院,魇兽放开他,朝着他低低鸣叫。
内院并不算大,他这个位置看院内也算是一览无遗,小桥,流水,垂柳,青阶,石台,还有…她。
锦觅生性活泼,现在安静地趴在石桌上熟睡,想必是等了很久。
“只是她在这里,你便如此开心…”
他摸摸魇兽,“你果然是欢喜她的。”
魇兽回应似的拱拱他手心,又跳到锦觅跟前,只轻轻一触,便吐出一个梦来。
那是一个蓝色的梦境。
梦境中锦觅依旧是仙童打扮,言笑晏晏。
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位仙侍聊天,这位仙侍恰巧他也认识,是栖梧宫的飞絮。
飞絮神采飞扬,她却有点心不在焉,四处张望。
大殿中人流熙攘,却泾渭分明,他看着她从人头攒动的一边跑到寥寥无几的另一边,找这边的仙侍说话,可不待听清她说了什么,便见旭凤走过去,点了一员小兵近前,与仙侍三言两语,又将她带回了飞絮身边。
他宫中新晋的小兵,火神钦点,原来…是这么回事。
梦境由蓝转黄,画面随之一转,转到了南天门前。
那时父帝未至,自己也没有受伤,和旭凤配合默契,与穷奇之战渐渐占据上风。
穷奇气势大减,败退欲逃,脚下却骤然生出无数藤蔓将他缠绕,藤蔓以惊人的速度生长成一颗巨大奇花,花瓣一张一卷,竟直接将穷奇生吞下腹。
这梦境,倒是奇特。
又见锦觅乐呵呵跑过来,拍着旭凤肩膀得意道:“本仙子的幻形术厉害吧!”
旭凤嘴角一抽:“这…又是何物?”
“你可以叫它,嗯,霸王花!”
旭凤完全不想去深究这光听名字就扑面而来的王霸之气的植物,只好换个话题,“你这幻形术,也算是…有所进步。”
“因为小鱼仙倌教的好呀!”
梦境中锦觅揽住自己,眼神晶亮,润玉心中一动,情意再也无法平息。
你是无意穿堂风,偏偏孤据引山洪。
润玉挥散梦境,将熟睡的锦觅轻轻抱起,安放在了璇玑宫偏殿的床榻之上。
魇兽看看锦觅,又看看润玉,摇摆不定。
润玉看它也很无奈:锦觅数面之缘便和自己同等地位了,看来这魇兽易主也是迟早的事了。
“今日夜值你不必陪着我,便在此守着她吧。”
魇兽于是安心地找了床角一隅趴下,它晃晃脑袋,又朝他嗷嗷叫唤,似乎在说早点回来。
润玉颔首。
他目中含笑,笑中又带了三分柔情,衬得这一室月白清晖都似乎有了温度。
……
明月当空,一人一鹿,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发呆。
“现在该有戌时了吧,小鱼仙倌怎么还没回来啊?”
“这天帝也真是过分,小鱼仙倌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,还让他去夜值,还没有工资,啊,工资就是你们这里这个俸禄,这要是在我们那里就是虐待员工,可以告他的,再不济也要给点加班工资什么的……”
魇兽也不知听懂几分,它学着锦觅的样子用前蹄托住下巴,这动作对它来说有点费力,它撑了一会便支持不住,耳朵也耷拢下来。
流光哈哈大笑:“你跟小鱼仙倌夜值时也这样吗,快学个我瞧瞧。”
魇兽闻言站起身来,仰仰头抖抖毛,然后端正站定张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。
“不对不对,小鱼仙倌应该是这个样子——”
她话音未落,一道温润男声传过来,“哦?那在锦觅仙子看来,润玉应该是什么样子?”
润玉眉目含情,笑意清浅,像融去霜雪的白梅,绽出春意。
“就是…”流光心脏砰砰直跳,“就是…怎么样都好看……”
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色红衣女裳,外拢一层月白烟纱,乌发简单挽起饰了几朵小花,此刻月华清晖一洒,更衬得风姿窈窕,容色无双。
润玉想,怎么样都好看,大概用来形容她更合适吧。
流光牵起裙摆,围着他转了两转,“怎么样,是不是都认不出来啦?”
润玉摇摇头,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,我都能认出来。”
魇兽凑过来嗷嗷叫唤,大概是表示它也能认得。
流光摸摸它,“这个时候你倒是学得快。”
她之前和魇兽唠了半天嗑,好不容易等到了正主,才想起她此次前来的目的。
“小鱼仙倌,你的伤势怎么样了?可还会痛?”
“润玉已无大碍,休养几日便可痊愈,锦觅仙子不必——”
挂心二字尚未出口,流光已伸手探上他前襟,“怎么可能好那么快,你肯定是在诓我,我还是看看比较放心。”
润玉大概从未见过如此豪放的女仙,一时间又羞又窘,只好颇为无奈地按住她,“锦觅仙子!”
他衣衫微乱,语中含羞,听上去倒像是恳求的意味了。
流光放开他,“好吧,那我不看便是。”
润玉松了一口气。
除了男女授受不亲,他更害怕被她看见那因经年拔鳞而结痂斑驳的丑陋之处。
那里,是比龙尾更令他嫌恶的存在。
流光见他面色苍白,赶紧拉了润玉进屋,还不忘用仙法生起一盆炭火。
“你伤势未好,可不能再着凉了。”
“在下——”
“听话!”
“……”
润玉自觉噤声。
他倚在塌边,看锦觅找了个离他不远的位置幻化出一个花盆,然后抱着花盆回到他跟前。
“小鱼仙倌,你可知道清霜灵芝长什么样子?”
“清霜灵芝乃花界少有的圣品,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,润玉此伤尚轻,锦觅仙子不用为了在下叨扰长芳主。”
流光叹气道:“都说人在虚弱的时候脑子也会变得不灵光,大抵说的就是小鱼仙倌你这样的了。长芳主看到我训斥都来不及,怎么会给我清霜灵芝呢?”
润玉:……
“山人自有妙计,看在殿下舍身救我的份上,我便送一棵给你吧。”
润玉诧然:“送?”
“对呀,你快告诉我它长什么模样,我自然能照葫芦画瓢种出一颗来。”
曾经锦觅送过他一枝桃花,可惜他还没有看到花开的样子,桃花枝便变回了红线;眼下锦觅说要种灵芝给他,润玉直觉不可思议。
大不了再收一根红线好了,润玉十分配合:“我在《百草仙录》上看过清霜灵芝的描摹,其大小与一般灵芝无二,只是芝掌三瓣,肉质厚实,脉络呈现浅蓝色。”
流光满意地点点头,又像抚摸魇兽一样摸摸他额头,“你乖乖在这里休息,或者想想等我种出灵芝以后,要怎么谢我吧。”
润玉面红耳赤,好在始作俑者此时已跑去一旁专心种蘑菇,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。
魇兽则卧在一旁,时不时嗅嗅锦觅种出来的各种菌菇。
流光将她知道的菌菇都种了一圈,依然种不出清霜灵芝,她心中焦急,再一施法,竟连白菜都种了出来。
过分了过分了,竟然连品种都变了。
魇兽体贴地把白菜叼走,留下流光一人盯着空荡荡的花盆发愣。
润玉走过来安慰她,“你若能种出清霜灵芝,我便答应你一件事情如何?”
他人如芝兰玉树,笑若朗月入怀,只是一语温言,便似清风流水,拂去她心头烦绪。
流光闭目凝神,按照润玉先前的描述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清霜灵芝的模样,灵力顺着指尖倾泻,慢慢汇聚。
这次与之前明显不同,芝掌三瓣,肉质厚实,脉络散发出浅蓝色幽光,正是她要的清霜灵芝。
“我…我我种出来了,哇,真的是灵芝耶!”
她献宝似的递给润玉,“你看看对吗?”
润玉点点头,东西是清霜灵芝无疑,只是——
这次不是幻形术,而是真的生百草衍仙木,清霜灵芝乃花界圣物,岂是一个普通花精说种就能种出来的,这种能力,旷古至今,也只有先花神一人能做到。
锦觅,你到底是什么人?
你跟已故的花神,又是什么关系……
他目带探究,神色复杂,嘴唇动了几动,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。
流光不知他心中所想,只将灵芝又往他手心拢了拢,欢欣道,“你快将它服下,待伤愈后我们便可以启程去魔界啦!”
“魔界?我们?”
“你说若我能种出清霜灵芝,便答应我一件事情的,我,要,和,你,一同去魔界。”
润玉讶然:“锦觅仙子如何得知在下要去魔界?”
“我听狐狸仙说凤凰已奉旨前往魔界捉拿穷奇,若不是我在这儿守着,恐怕此时也见不着你了……”
“魇兽刚才也听见了,你可不能反悔。”
润玉哭笑不得,“此去魔界凶险万分,非同儿戏。”
“我当然不是去玩的,你看我能种出清霜灵芝,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?”
“不行……”
“我是瞒着老胡偷偷跑出来的,若是你这次不带我去,他就要抓我回花界了。”她低下头去,语气忧愁,“可能以后我都不能来天界了,不能再像这样来找你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见润玉神色松动,流光赶紧趁热打铁,“再说,若是有危险的话,还有小鱼仙倌你不是吗?”
“…好吧。”他对她的撒娇没辙,“不过你一定要跟紧我。”
“嗯嗯,就知道小鱼仙倌你最好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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